客家之子的艰辛求学路逸言
【版次】第A5版(西湖文艺)
【入库时间】201208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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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勒紧裤带也要让子女读书”，这是我的老家龙川鹤市流传很广的俗话。虽然也有出人头地、光宗耀祖的含义，但更多体现崇文厚德，督促孩子刻苦好学、奋力上进，是千百来客家人迁徙中为生存发展培育出来的族群品格。客家人是中华大地唯一漂泊的汉族民系。这些原来的中原望族，一千多年来经历了五次大迁徙，背井离乡，翻山越岭，漂洋过海；携老将雏，顶风冒雨，九死一生；于战乱，于灾荒，于横逆中，如同世界民族中几度从死亡的灰烬中重新站立起来的“永远被放逐的犹太人”那样，留下一个个永远在行进中的史诗般背影，有谁写得下这亘古的漂泊史、坚忍史、生命史？
每当想起自己是客家人，我的心就被这历史的长焦折磨得生痛。“勒紧裤带让子女读书”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话，让我想起多年前在惠州殡仪馆五百多人含泪送行的一位清瘦的身躯。他静穆地躺卧在鲜花丛中，两颊却凸显来自鹤市人鲜明的颧骨，那是客家人奋斗不息的生命力象征，是中原大地母亲留给儿子的千年图腾印记。他，就是解放初直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惠州享负盛名的教育家、东江纵队接管惠州一中最早的军代表、历任惠州一中和崇雅中学校长的黄立诚。
1929年，时年十岁的小立诚，因父母遭地主逼债，变卖田契房屋卖儿鬻女，一家人流离失所而上不了学，每天只能到赌场卖香烟糕饼贴补家用。每次途经学堂，听见朗朗读书声，已经懂事的他心如刀绞。他太想读书了。有一回国民党军队路过老隆驻扎学校，母亲把家里仅存糊的米粉蒸成糕饼，让立诚到军队驻地叫卖，守门的士兵吃了他十块糕饼，钱没有给足，小立诚讨钱不着反被士兵用枪托打得遍体鳞伤，还搭上句“盲猪牯也想进学堂”的骂话。母亲狠心卖掉祖上留下的传家宝银手镯，含泪对立诚说：“哪怕全家饿得肚皮贴背囊，也不能再叫你念不成书呀！”打这之后，上了学堂的小立诚果然不负众望，每学期放榜不是考第一，便是考第二；初小毕业参加鹤市区会考，竟考得全区第三。
黄立诚暗下决心：“从小立下鸿鹄志，非上大学誓不还。”可他因家庭经济拮据而不得不报考师范。那时省立老隆师范免交学杂费，且设有奖学金。奖学金师范部和简师部各设一名，黄立诚刻苦攻读，居然争得简师部唯一的奖学金白银五十元，相当十担谷的价款。母亲喜极而泣，说家里再揭不开锅也不能花这笔钱，提议他把钱存放学校财务处，细水长流，补贴读书之用。黄立诚省吃俭用了两年，读完二年级。而奖学金因抗战临近，兵荒马乱，第二年便取消了。
黄立诚的求学之路并不平坦。按照师范体制规定，简师毕业后要当小学教师，不然四年学杂费就要追缴回来。校方因他学习成绩优异，决意留他在老隆师范附小当教导主任。可黄立诚一心想读书深造，设法念高中，将来考大学。正好这年暑期，老隆师范原校长调任省立南雄中学校长，这对黄立诚是个绝好机会，他同两个家境贫寒而学习优良的同学联名给老校长写信，老校长很赏识并应承了他们的“非分”要求。但困难一个接着一个。省立南雄中学是要开英文课的，他们念简师没学过英文。恰好这时邻屋有个青年从沦陷的香港逃难回来，黄立诚就向他求教，初中六本英语课本，暑期就学完四本。没有盘缠，又幸得有位姓陈的车主被他们穷不夺志的精神所打动，免费搭货车，一路颠簸由韶关转到南雄。就这样，黄立诚在抗战烽火硝烟中随学校颠沛流离，度过靠松子油点灯的读书生涯。而真正让他为难的是学习生活费用没有着落。正在这个看来无法逾越的关，他的求学精神感动了家乡父老，老家社坑乡大新屋乡贤倡议把修祖坟的租谷每造奖励黄立诚六石，使他有可能在一贫如洗中读完三年高中。后来黄立诚在战火纷飞下报考大学，贵州军医大学、广西理工学院和中大坪石师范学院同时录取他。黄立诚为了深造，写信发动家乡亲朋凑了个“谷会”，而父老乡亲也愿意勒紧裤带热心支持他。四年间他随中大坪石师范学院逃难流浪，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，最终走上崇文与尚武结合的革命道路。
无法平抑止息的缅怀让我想到，黄立诚历尽坎坷的求学之路，是客家之子永恒的迁徙、躁动和希冀的延续。客家人重伦理、重传统、重教化的因子在他血脉中汩汩流淌着，不管遇到多大困难挫折都勇于面对人生的挑战。似乎命运注定要当老师似的，黄立诚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教鞭，客家人崇文重教的品格在他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。他在惠州教育战线奋斗四十个春秋，理所当然赢得同行和后人的仰望与敬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