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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家女的[外家情(外一篇)

作者: 出版日期:暂无 点击数: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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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版次】第10版:梅花

【入库时间】2012090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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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全文】

客家有则谚语:“八十公公爱祖家,八十婆婆爱外家”,说的是客家人的敬祖报本情结。在客家史上持续数百年的几次大迁徙中,南迁的客家先人几经颠沛流离九死一生,却始终背负着祖宗骨殖绝不丢弃,便是一个典型的例证。对于客家女来说,她们的敬祖情结除了表现为对夫家祖辈的敬奉外,更多体现在对外家(娘家)的感情上。

外婆是广东兴宁客家女,5岁离家到福建宁化,此后八十三年再未能踏上故乡的土地。按理说外家在她的心目中该是很淡的吧,然而不,半个多世纪她总在打听外家的消息,尽管父母早已过世,外家并无兄弟姐妹直系亲人。每遇广东有人来宁化,她总要颠颠地赶去,比比划划地告诉来人,她的外家在兴宁城郊的坭陂村,村头有两棵大树,村尾有汤池(温泉),她家住在围屋里,大门口有一个池塘……尽管一次次总是失望,外婆却乐此不疲,凭着地面上熟的优势,外婆多次帮助来人解决了诸多困难。一来二去,“火火(外婆小名)姑婆”的名声传开,就常有广东来人自己找上门来。外婆倒好,热情招待,问寒问暖,解忧解难,乡音一曲分外亲,好像来人都成了她的外家人了。

外婆八十八岁那年夏天,一个偶然的机会,她得知外家还有一个堂侄孙,喜得再也坐不住了,忙忙地发了信去,不等回信又忙忙地收拾要回外家。苦劝不住,我母亲只得陪母亲回广东走了一遭。说来也怪,八十三年未回外家,外婆竟然自己找到了坭陂村,自己找到了童年的老屋,见了侄孙,外婆老泪纵横,那种场景,令人唏嘘。那些日子坭陂全村都轰动了,来看望外婆的人络绎不绝。也有人以为外婆是腰缠万贯的富婆,语意颇明地希望外婆捐资帮帮村里。谁都不相信外婆的全部经济来源只靠晚辈孝敬。也是嘛,不是富婆,哪有闲心千里迢迢来找八杆子也难打着的堂侄孙呢?

外婆此后多了份工作:给堂侄孙写信。只有小学文化且高龄的她,写信太不轻松。寻笔、裁纸、落座、沉思,起码半个时辰属于热身阶段。然后鼻梁上架起老花镜,手中擎起放大镜,外婆这个“双镜老太婆”便透过双重玻璃一笔一划地书写,一封信一写往往大半天。要帮她写吧,外婆死活不让,连信封也要一笔一划写好,然后亲自封好,亲自贴上邮票,只有最后一道工序投邮不得不让家人代劳。即使这样,也要千叮万嘱:投进信箱了吗?邮局信柜中间的口子是本埠,要投进信柜右侧那个口子才行……惟一的一次例外是前年,九十二岁的外婆患胆结石开刀,成为福建省最高龄的接受手术者。手术前,外婆就摸摸索索、断断续续地写了好几天,临手术,她把未写完的信交给我,嘱我写完代寄给她的堂侄孙。那一刻,看着外婆痛苦又充满希翼的脸,我的泪止不住涌了上来。生死关头,外家在外婆的心目中,竟还是那般眷恋!

对客家女来说,外家在她们心目中的位置是十分特殊的。外家是慰藉心灵的港湾,有了委屈,添了烦恼,回外家说说,一天愁云便烟消云散;外家是支撑尊严的柱石,遭遇伤害,面对不公,向外家诉诉,外家人自会出头讨个“说法”;外家是灵与肉放松的所在,累了便躺,饿了就吃,可以撒娇,可以偷懒,可以在母亲刚烧的菜上偷拈一口,可以把碗底舔个叭叭响而毫无顾忌;外家又是行侠仗义之地,该出手时就出手,外家富,大可劫富济贫聊补小家无米之炊,外家贫,只管扶弱救困而绝无贿赂之嫌。外家不一定就是父母,就是兄弟姐妹,就是直属亲属,有时候,当所有这一切都不再存在,就像到了外婆那样的高龄,外家几乎找不着任何亲人的时节,外家还是外家,那是心中一方圣土,一个永远的图腾!

背影

 一天,父亲提起童年旧事:“你好犟,才三岁,妈生你弟弟,只好让你住进幼儿园。我心里酸酸的,可你,头也不回,一步一步,就留给我一个丁点大的背影。”

那一刻我颇有些感动。40年了,那个小小的背影在父亲心目中还是那么鲜活么?其实父亲留给我的儿时记忆也只是背影。因了犟,我是敢于在泥地上摸爬滚打的,而父亲的杀手锏便是转身就走,头也不回,任我滚地三尺跺脚撞墙,始终只是一个微胖的、凛然不为所动的背影。12岁那年我发高烧,昏昏沉沉趴在了父亲的背上。天雨,往卫生院的路泥泞难行,父亲深一脚浅一脚,气喘吁吁,肩峰上因长年磨压耸起的肉瘤一颤一颤。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注视父亲的背影,说不上是疼痛是委屈是感动,眼泪吧嗒吧嗒滴湿了父亲的后背,父亲慈爱的背影与凛然的背影,在晶莹的泪光中融在了一起。

哦,父亲,我们面对面相处的时光,怕不是以千以万能计数的了,可为什么活在各自记忆深处的,却总是那偶或一现的背影呢?

冥冥中莫非真有前定。这几年,因了主编《客家文学》,我在闽粤赣边客家大本营地区穿梭奔走,去追索客家人的昨天、今天和明天。令我惊异的是,旅途中,一次又一次拍打我心灵之窗的,竟都是一个个的背影,一个个神秘莫测、让我感动莫名的背影。

我无法解释。

我曾经站在闽赣二省交界的站岭隘口,脚下便是如今人称“客家祖地”的宁化石壁。一千多年前,晋代的“五胡乱华”,唐朝的“黄巢起义”,一次次社会大动荡把客家人的先祖驱赶出遥远的中原。当他们挈妇将雏,渡黄河,过长江,一程程逃难而来的时节,就是从这个隘口进入石壁休养生息,并最终形成客家民系的。天低云暗,隘口的风似乎还带着一千年的苍凉,我知道我的心与我的客家先祖们相通了。我的脑际,那么清晰地出现了一个背影,是的,是背影。他雕塑般地伫立着,身子,向着北方;头,向着北方;背上,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,盛满太祖、曾祖、祖父、父亲,一代代人的骨殖,一代代人都在他的背上,回望中原。我,心中漾起难以名状的感动。

我也曾经站在汀州的一座荒山上,那座山叫垂珠岭。700年前,一个与我一样的客家人,一个光耀中华史册的民族英雄——文天祥,在这里回望中原故土,洒下了盈盈珠泪。暮色苍茫中,我伫立山顶,古木萧疏,岭亭斑驳,暮色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,熟悉得像我一次又一次的梦境。文天祥抽泣的背影,就这样在我的眼前升腾起来、升腾起来……

岂止客家先祖们,就是我的同辈——跨越新世纪分水岭的客家后人,让我铭心刻骨的又何尝不是背影呢?前年重阳,由海外客子发起,数万客家子孙云集石壁“客家百氏公祠”,祭拜列祖列宗。150余尊姓氏牌位前香火缭绕,祠里祠外,数不清的背影随着司仪跪拜起伏,像一波一波的大潮汹涌。真的,我无法诉说我当时的感受,只有血在涌、在涌,恍惚间,每一尊姓氏牌位都幻化成一个个坚毅的背影,在一片背影的浪潮间起伏,遥遥、遥遥……

这样的场景在海外我又经历了一次。那年,世界客属第13届恳亲大会在新加坡举行,数十个国家、地区3000名代表,在昂扬的《客家赞歌》声中昂然伫立。“从中原到南方,从南方到南洋,客家儿女闯天下,历经艰难与沧桑……”庄严的旋律撞击着我的胸口,对着眼前如林的背影,我只觉得,全世界五千万客家人的背影都晃动在我眼前了。

我轻轻地问自己,冥冥中的前定,为什么为我显现的,总是那忽隐忽现的背影呢?你始终让我对着背影追索,是要昭示我什么呢?

我似乎发现了,令我怦然心动的背影,总是朝着北方,总是朝着中原的。那里是客家人的故土,客家人根之所在。也许,背影是一种回溯,是绿叶对根的回溯,是游子对故乡的回溯,是心灵对历史的回溯。背影,正是一种寻根,寄寓着客家游子对家园的梦想。

而我,不也总在回望中原么?我之所以总是对着先人和同辈的背影,不正因为我与他们面朝同一方向么?我留给后人的,至多也只是个背影,只是一个苦苦追索寻根的背影啊!

我知道我终将会给后人留下背影的,无论趔趄、坚实,或哭、或笑,只要是背影,纵然是父亲心目中那丁点大的背影,也了无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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